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朋友福锁兄和赵利兄约我去看打锣鼓。
腊月里,谁有这份闲心打锣鼓呢!
我们一同到了城外一处农家山庄模样的地方。四周是光秃秃的荒原,一群年轻人聚在场子里,男男女女,意气充盈,只听得一声呼唤,锣鼓便响彻在这寂静的山沟。
朋友问我,你看那鼓怎么样。我是早看出来了,二十多面鼓里,有六面鼓,如玉的鼓面,淡黄色的鼓身,纯天然的木纹,鼓身凸起的弧线,恰到好处地挺拔着,真是有比较才有鉴别,其余那些涂了红油漆的鼓身,要么太直而趋于呆板,要么太凸而显得矮扁,唯这本色的六面鼓,素面朝天,端庄大方。
趁着他们歇息,我敲了那几面鼓,音质浑厚,音色一流。
好鼓!
我知道,福锁兄让我来,其实就是让我感受感受这鼓的差异的。
李福锁先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晋南威风锣鼓传承人。这半年,他的村里请来了一位同样姓李的制鼓的老师傅。在一个叫四骄的院子里撑摊子踩鼓。今天,李师傅要回家过年了,我们约好一同送他回西山的村庄。
四骄的院子不大,进了大门,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牛膻味,当院立着踩鼓的架子,硕大的水缸里,泡着整张的牛皮,牛皮上,还残存着黑红的血痕,南边的一间稍大的房子里,摆放着刨子、锯、自制的刮皮的刀,有扎在模具里的做鼓身的木板,还有一朵一朵的的刨花,松松地散落在地上。
眼前的情形,和我先前在别处见过制鼓的场景大致无二,我想,制鼓的套路也是大同小异的:新剥下的牛皮得五六天晾晒,然后又须泡软,泡软的牛皮就有了韧性,接着剔除皮上的牛毛和赘肉。经这番洗礼,牛皮就干干净净了,尔后将按尺寸裁好的牛皮蒙于鼓身,皮子的一周要用绳索拉紧,这时师傅踩将上去,踩着踩着,皮子绷紧了,钉上大盖钉,就做成了鼓。
牛皮完成了到鼓皮的转变。从此,被做成鼓的那头牛,由广柔的田野走向了热闹的人潮,以另外的方式,延续着自己的生命。
在那充斥着工具、木料、皮革的作坊里,我见到了李师傅。
李师傅不大的身架,白白净净的,古稀之龄,皮肤很细很好,似乎还有点文静,却不识字。握了握手,我们便上了车。
越野车在吕梁山麓连绵的高天厚土间颠簸着。李师傅颇健谈,这一路,我们当然没有离开鼓。
——春天的皮子不能踩鼓。冬天,牛圈在栏里,湿、潮、暗,身上就长虫子,虫子小,肉眼难看到,蒙成的鼓,有虫眼,漏气。秋天的皮子最好,经了一个炎夏的曝晒、劳作、饲养,牛长得好,皮也好,可放心踩鼓。
——刮皮是技术活。皮子油滑油滑的,牛毛要刨尽,残肉要剔除,用力小了,半天刮不了一张皮,力一大,伤了皮,皮就废了。李师傅的刨刀,是自己打的,得心应手。他说他的其它工具,大多也是自己做,这样用起来顺当。
——鼓身也叫鼓帮,做鼓帮,黄土高原最好的料叫楸木,楸木生长期长,木头瓷实,压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,不怕潮,虫也不啃,白质黑章,纹络清晰。更紧要的是,楸木做成的鼓,音色稳定。当然鼓帮必须合缝得密不透风。李师傅说,“合缝不好,再好的材料,做出来也是哑鼓!”
——李师傅手制的鼓,背在身上,一走动,即发出“嗡嗡”的声音。精明的李师傅用粗铁丝做成尺把长的弹簧,再将一直铁丝穿于其中,牢牢固定于鼓中,这个智慧的改进,大大加重了音的混响,别人的鼓里,没有这个机关。
——踩鼓是最有意思的,想一想几个小伙子轮换着在绷紧的牛皮上使劲,你就应该知道牛皮的韧性了。但“不是你块头大,有劲,就能踩得了鼓。”李师傅给我们说,不会踩的,满头大汗地在架子上东倒西歪。一边说,李师傅就一边比划起来,讲到紧要处,李师傅手舞足蹈,“皮皮皮、钉钉钉、踩踩踩,出大声……”,我问他唱的是什么,他说,是踩鼓谣,一踩鼓,就唱。
歌谣简约苍凉,歌谣不知唱了多少代,多少年,高兴时唱,忧伤时唱,一直唱到今天,李师傅唱得自在,唱得逍遥;唱得有滋有味,唱给别人听,唱给自己听,也唱给牛听。
汽车拖着长长的黄尘疾驰,窗外一丛一丛的灌木掠过,硕大通红的夕阳,一会儿衔在山间,一会儿透过暮云,将金黄色的光洇透下来。山间路上,别无人影,我忽然想,大千世界,熙熙攘攘,谁能知道,我们这辆车,车里的人,居然纯粹为了几面鼓而奔波于僻山荒野呢!
而且时候正是繁忙的腊月。
——垂垂老矣的李师傅说起早年的鼓事,依然虎老雄风在。年轻时,他一个人担十面大鼓,行走在霍山脚下,沿村卖鼓,一口价。他极自信,“我晓得我的鼓值多少钱。”有的村里说别人的鼓如何如何便宜,李师傅只让他取来那鼓,一敲,那些人便不再言语。不怕不识货,就怕货比货,李师傅说,“好鼓不怕没人要!”
遥想当年,黄土古道,李师傅风骨凛然,独对八荒,潇洒、超逸,他知道自己的手艺,他更知道自己的鼓,是他用自己的苦乐、磨难以及心血换来的,因此他惜鼓如命,他说他的鼓从来都不降价。
这些故事,讲了足足三个小时,车子翻过一道沟,又上了一条梁,一路的风尘,毫然没有影响老人的叙说,他突然问,“你们怎么这样看重这手艺呢?”是啊,我们也不知道因了甚对此感了兴趣,我无意制鼓,也无意经营鼓的生意,其实,就是为了弄明白,为什么那么多鼓,就不及李师傅手制的那样超凡脱俗的鼓呢!
鼓的需求量日渐增大,聪明的技术人就将鼓放进了生产流水线。造鼓的速度快是快了,却也给鼓带来了危险的一击。想一想,好鼓凭踩,李师傅说,再好的把式也不可能把牛皮的每一处都剔的均匀,这就需要师傅们一寸一寸的依据皮子的厚薄,辨析鼓皮所发出的不同声音,然后凭着手感和听觉和灵性,耐心地调,耐心地踩,鼓音才会均匀,才会有通透感。——机器能辨出来吗?这道理或许和高贵的钢琴无异,目前,似乎还没有一位机器人能做得了钢琴的调音师吧!
钢琴如此,鼓也如此。
福锁兄说,那个村里要订了李师傅的鼓,不管你要十面,还是百十面,他都要做得发出一样的声音。这样的鼓,能不撼天动地吗!
鼓里乾坤大。
鼓外乾坤更大。
李师傅能老远老远就分辨出那头牛是犍牛,那头牛是母牛,那头牛是公牛;用手一摸皮子,李师傅能说出这是黄牛皮还是水牛皮;李师傅说他使牛耕地耙地,鞭子只是做做样儿,再倔的牛也听他的话。
聊到当下的制鼓。李师傅说,现在人都图快,其余什么也不顾了。是的,速度也成了手艺人的第一追求,智能化的工业品应运而生。李师傅说自己走的是老路子,他说,作活要巧做,要动脑子,但不能省事的地方绝不能省事,你糊弄别人,其实是糊弄自己,踩鼓本没有什么秘密的,如牛皮,不能用的再便宜也不敢要,他说鼓和人一样,人一开口就见心,鼓一响就能听出分晓,钉皮的钉子,咋一看,少上一个多上一个无关紧要,但用上几年,毛病就出来了。没有材料的日子,李师傅宁肯干别的活,也不将就。李师傅说,做鼓就是做人,做人也是做鼓,鼓品上去了,人品也高,修合无人见,存心有天知,他把手艺当作了自己的生命,把鼓事当成了自己的精神寄托,他对待鼓所持的操守,已由职业升华到事业。当然,李师傅许不尽能明白到这一层,但他这样表述,“别人夸我的鼓好,就如夸奖我的儿子一样。”难怪,他能把鼓作为自己的生命的对象,如此的专注,孜孜以求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将自己的追求和守望植入到一种宗教和信仰的境界,而唯此,也才是好鼓的原创力所在。
半年前,福锁兄和四骄将李师傅请下山来,他们说,李师傅做鼓,严格得近乎苛刻,四骄跟李师傅踩鼓,李师傅把大半辈子积攒的经验,全教给了四骄,他们说,李师傅做起活来,很倔,经常说的一句话是“就差一点点。”真的,差了这一点点,从音至形,就不得到位。
走了三个多小时,我们聊了三个多小时。这时,晚云渐渐重起来了,几条沟里的羊群涌动着,流向各自的院落。车子在黄土高原一处皱折里栅栏围起来的小院前停下,这里是李师傅的家。
李师傅指着门口的一株树,对我们说:“这是楸树。”哦,这就是楸树,冬天的楸树,叶已落尽,亭亭玉立,古雅修美。这就是《尔雅·释木》里载的“槐小叶曰榎,大而皵,楸”的楸木,这就是不变形无异味易干燥便雕刻少虫蛀耐磨隔潮导音被誉为“木中黄金”的楸树啊。树上,拴着一头牛,李师傅顺手拽了一把干草,递过去,牛便用嘴接住。
赵利摄下了这张片子。
李师傅已有半年没有回来了,寒窑物什满是浮尘,就着昏黄的灯泡,李师傅揭起一块布,布下,有鼓灿然。轻轻一叩,便响起了纯正的音色,——好鼓。
斯是陋室,却是鼓的殿堂。
握别李师傅,返回的路上,四骄说,这些天来,他能感觉到,李师傅教他踩鼓,也有一种郑重的托付,他叮嘱四骄,千万别图快,快了,就毁了这手艺。四骄也动了情,甚至,他给老人订了一副寿器,上好的霍山柏木棺,老人很看上。——这是晚生对长辈最高的尊敬,如果没有深深的真情在里头,凭着一时的冲动,是根本不可能的。
我也为他们深深感染了。地老天荒,楸木遇见了牛,牛遇见了楸木,就撮成了最佳组合。踩鼓的,研究鼓的,还有那群痴迷着锣鼓意气盎然的年轻的男女,他们因鼓而遇而识而知,一块儿提高着鼓格,提升着人格,真是锣鼓的幸事,有这样完美的联手,锣鼓的来日,必然会越来越红火。
“鼓角凌天籁,关山倚月轮。”在这冬夜荒凉的莽原,我想起了杜子美的这句诗,杜少陵推敲这诗句的时候,想是夜色月景、鼓角之音打造得正好。我还想,如果诗人和我们共度这半日时光,必会吟出更好的佳句。
这一路,赵利君摄了好多图片,有拥挤的羊群,激动的肥犬,沉默的牛,滚圆的落日,还有头裹羊肚毛巾执着放羊铲的牧人,撒了一把玉米喂鸡的少妇,还有李师傅精巧的手,手上,那枚戒指闪着金亮的光……
写完这篇短文,正是早春二月,在临汾市帝尧旅游文化节上,霍州锣鼓再摘桂冠。总策划李福锁,内容设计了鼓祭、鼓赛、鼓魂三个环节,锣鼓队有大鼓八十,为李师傅和四骄手制,指挥是四骄,四骄大号樊桂锁。表演中,有一情节,三百人拜鼓,齐刷刷跪下,天地凝重,此时无声,场内场外,为之动容。
作者:薛云彪,男,汉族,霍州市人,一九六二年一月出生,一九八0年一月参加工作,大专学历,无党派。现任霍州市政协副主席、教育科技局副局长。
薛云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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